第(3/3)页 三个月很快就到了。临走那天,启明女校的姑娘们都来送,每人手里拿着件自己绣的物件——有绣着麦穗的手帕,有盘着金线的书签,还有个姑娘绣了台缝纫机,针脚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认真劲儿。 “俺们会写信的!”姑娘们挥着手喊,“把新绣的活寄给你看!” 二丫的眼圈红了,把那幅完成的“学堂图”留给学校当纪念。图上,石碾子旁站着个捡麦穗的老汉,电线上落着只燕子,织布机和缝纫机并排摆着,窗外的玉米秆顶着红缨,一直长到了城堡的尖顶上。 火车往回开时,二丫靠在周胜肩上,看着窗外的田野。皮埃尔在旁边整理照片,忽然指着一张说:“你看,这张像不像幅绣活?”照片上,夕阳把铁轨染成了金色,两个放学的姑娘手拉手走在旁边,影子被拉得老长,像两根缠在一起的绣线。 二丫笑了,从包里拿出新的绣绷,上面已经起了针,绣的是巴黎的铁塔,塔尖上落着只从石沟村飞来的麻雀。“回去就教姑娘们绣铁塔,”她说,“再让皮埃尔教咱画城堡,让咱的布上,也长出尖顶的房子。” 周胜握住她的手,指尖能摸到她掌心的茧子,那是常年握针磨出来的,比任何勋章都珍贵。“路通了,啥都能运来,”他看着远处的炊烟,“等电动滤油机安好了,咱就修个绣品仓库,把石沟村的针脚,顺着铁轨,送到所有能去的地方。” 火车“哐当哐当”地往前跑,载着没绣完的铁塔,载着巴黎的照片,载着姑娘们的信,载着一车厢的盼头。二丫低下头,针尖在布上落下新的一针,铁塔的钢梁上,又多了道金线,像在说:这故事还长着呢,只要针不断,线不停,就总有新的花样要绣出来。窗外的风掀起窗帘,带着府城的洋味儿,也带着石沟村的麦香,在车厢里打着转,像在为这没写完的日子,哼着支没尽头的调子。 火车刚驶进县城站台,就见石头举着个大木牌等在月台上,牌上用红漆写着“欢迎回家”,旁边还画了朵歪歪扭扭的油菜花。“二丫姐!周哥!”他嗓门亮得像油坊的风箱,“村里的轧花机都装好了,李木匠还打了个新织布机,比府城的还结实!” 二丫刚跳下车,就被一群孩子围住,手里都举着自己绣的小玩意——有绣着火车头的荷包,有缝着电灯的布贴,狗蛋还把铁皮饼干盒改成了“相机”,举着给她“拍照”。“俺们都学会绣铁轨了!”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喊,“石头哥说,线要拉得直,像咱村的水渠。” 回村的马车比来时热闹十倍。皮埃尔抱着他的相机包坐在车头,嘴里哼着在府城学的小调;周胜赶着车,时不时回头跟二丫说几句滤油机的新想法;胡小满和姑娘们挤在车厢里,传看露西寄来的巴黎照片,指着铁塔上的尖顶说要绣成“带刺的油菜花”。 刚进村口,就见织布学堂的烟囱冒着烟,新盖的青砖瓦房亮闪闪的,门口挂着皮埃尔拍的照片——有二丫在府城讲课的样子,有姑娘们围着缝纫机的笑脸,最显眼的是张放大的“拾麦图”,刘大爷的手在照片里像真的能摸到麦粒。 “这都是陈老师弄的,”石头指着照片墙,“他说要让来学手艺的人,一进门就知道咱的绣活能走多远。” 二丫刚放下行李,就被王媳妇拉到织布间。新织布机转得正欢,织出的粗布带着靛蓝的花纹,上面还织着细小的麦穗图案。“这是俺们琢磨的新花样,”王媳妇笑得嘴都合不拢,“上海洋行的人来看过了,说要订一百匹做旗袍面子。” 周胜的油坊也添了新动静。电动滤油机“嗡嗡”转着,比老机器快了十倍,金黄的菜籽油顺着管道流进油罐,清亮得能照见人影。“这铁家伙真中用,”他擦着油罐上的铜阀,“王掌柜说要帮咱联系火车运油,以后咱的油能顺着铁轨跑到府城,跑到上海。” 傍晚的绣坊挤满了人。二丫把巴黎铁塔的样稿铺在长桌上,姑娘们围着看,手指在布上比划着怎么下针。“塔尖得用金线,”二丫指着图纸,“像咱插在油坊顶的红旗尖;塔身的钢梁要用银灰线,绣出交叉的纹路,就像咱编的篱笆。” 皮埃尔举着相机在人群里穿梭,忽然对着墙角喊:“刘大爷,您也来一张!”刘大爷正蹲在地上捡线头,闻言直摆手,手里的线头却被二丫抢过来,往铁塔样稿的塔基上一摆:“正好!用这线头绣地基,带着咱村的土气,铁塔才站得稳。” 夜深了,绣坊的灯还亮着。二丫在绣铁塔的第一层横梁,周胜坐在旁边给她理线,把银灰线缠成整齐的小团。“上海洋行又来信了,”他忽然说,“想让咱去开个绣品铺子,就在洋布行旁边。” 二丫的针顿了顿:“铺子得有人守,谁去?” “石头想去,”周胜说,“他跟陈老师学了半年字,账也算得清。再说还有王掌柜照拂,出不了岔子。”他看着二丫绣的钢梁,“你要是想时不时去看看,咱就跟火车上的人搭个伴,坐火车去,当天就能来回。” 二丫没说话,只是把针脚绣得更密了。窗外的月光落在布上,铁塔的影子慢慢成形,塔尖的金线在暗处闪着光,像在往天上长。她忽然想起露西的话:“好的手艺就像桥,能把两个地方连起来。”现在她信了,这根银灰线,真的能从石沟村的布上,一直连到巴黎的铁塔尖。 第二天一早,石头就背着包袱准备去上海。二丫给他塞了个布包,里面是姑娘们连夜绣的样品——有带铁塔的手帕,有印着石碾子的桌布,还有块用粗布绣的“上海地图”,虽然歪歪扭扭,却把码头、洋行的位置标得清清楚楚。“记着给露西写信,”二丫叮嘱他,“说咱的铁塔快绣完了,让她在巴黎也找面墙,挂咱的绣活。” 石头拍着胸脯应:“放心吧二丫姐!俺带了皮埃尔的相机,到了就拍洋行的样子,寄回来给你们绣进布上!” 送石头上火车时,二丫看着铁轨在远处连成一线,忽然觉得这铁轨就像根没绣完的线,一头拴着石沟村的织布机,一头拴着上海的洋行,中间还缠着巴黎的铁塔尖。皮埃尔举着相机拍个不停,说要把这“线”的照片放进展览,名字就叫“没有尽头的针脚”。 回到绣坊,二丫拿起铁塔样稿,发现刘大爷偷偷在塔基旁绣了只麻雀,正歪着头啄线头。她忍不住笑了,往麻雀旁边添了朵油菜花,花瓣上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“石”字——石沟村的石,也是落在铁塔上的那颗种子。 滤油机的嗡鸣声从油坊传来,混着织布机的“咔嗒”声,像支永远唱不完的调子。二丫低头继续绣,针尖穿过布面的瞬间,她忽然觉得,这根银灰线还能再长些,长到能缠住更多的日子,更多的远方,长到让所有拿起绣针的人都知道,只要手里有线,心里有光,再远的地方,都能绣进自己的布上。而那列载着石头的火车,正“哐当哐当”地往前跑,像根移动的针,在大地上绣着新的轨迹,后面还跟着无数个等着被绣出来的明天。 第(3/3)页